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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履薄冰石越朱翊钧全局

石越 著

女频言情连载

高仪本能不妥,又说不上来,皱眉道:“元辅,有话不妨直说。”张居正视山陵,内阁本就少了一人。如今多事之秋,公务繁重,高拱竟然还想让他也告假,谁都能察觉情况不对。高拱自然不会轻易就被索了真话去,他一本正经忽悠道:“子象,这几日,我便要有所动作,怕波及到你与叔大。”高仪一惊:“有所动作!?元辅,你要做什么?”他立刻警觉,高拱作为首辅,动作多了去了,却从未这么郑重其事过。况且也不至于波及同僚。如今既然说这话了,恐怕动静比之前大多了!高拱沉声道:“我与冯保积怨深矣,若是留着他,必然与我为敌,阻挠大政。”说着,他伸出手,虚虚一攥,话语几乎从牙缝透出:“我要先下手为强!”这番话虚虚实实。他要的做事,可不仅仅是拔除冯保这么简单!不止是冯保,整个司礼...

主角:石越朱翊钧   更新:2025-01-16 17:17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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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主角分别是石越朱翊钧的女频言情小说《如履薄冰石越朱翊钧全局》,由网络作家“石越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高仪本能不妥,又说不上来,皱眉道:“元辅,有话不妨直说。”张居正视山陵,内阁本就少了一人。如今多事之秋,公务繁重,高拱竟然还想让他也告假,谁都能察觉情况不对。高拱自然不会轻易就被索了真话去,他一本正经忽悠道:“子象,这几日,我便要有所动作,怕波及到你与叔大。”高仪一惊:“有所动作!?元辅,你要做什么?”他立刻警觉,高拱作为首辅,动作多了去了,却从未这么郑重其事过。况且也不至于波及同僚。如今既然说这话了,恐怕动静比之前大多了!高拱沉声道:“我与冯保积怨深矣,若是留着他,必然与我为敌,阻挠大政。”说着,他伸出手,虚虚一攥,话语几乎从牙缝透出:“我要先下手为强!”这番话虚虚实实。他要的做事,可不仅仅是拔除冯保这么简单!不止是冯保,整个司礼...

《如履薄冰石越朱翊钧全局》精彩片段


高仪本能不妥,又说不上来,皱眉道:“元辅,有话不妨直说。”

张居正视山陵,内阁本就少了一人。

如今多事之秋,公务繁重,高拱竟然还想让他也告假,谁都能察觉情况不对。

高拱自然不会轻易就被索了真话去,他一本正经忽悠道:“子象,这几日,我便要有所动作,怕波及到你与叔大。”

高仪一惊:“有所动作!?元辅,你要做什么?”

他立刻警觉,高拱作为首辅,动作多了去了,却从未这么郑重其事过。

况且也不至于波及同僚。

如今既然说这话了,恐怕动静比之前大多了!

高拱沉声道:“我与冯保积怨深矣,若是留着他,必然与我为敌,阻挠大政。”

说着,他伸出手,虚虚一攥,话语几乎从牙缝透出:“我要先下手为强!”

这番话虚虚实实。

他要的做事,可不仅仅是拔除冯保这么简单!

不止是冯保,整个司礼监,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。

但这话却不能与高仪说。

那日张四维的话,说服了他。

他门下的人不信任这两位辅臣,而自己也不愿意他们卷入这场旋涡,这才有了今日这番话。

高拱这幅一往无前的模样,反倒是让高仪恍惚间又看到那个驱逐李春芳,殷士瞻的霸道首辅。

心下当即就信了。

况且文臣对冯保这些宦官向来没什么好印象,高仪听了高拱这话,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。

内阁不压制司礼监,难道还要让太监骑在士大夫头上?

反而是激起了一分同仇敌忾:“如此,更应该让我与左揆协助元辅才是。”

高拱摇了摇头:“冯保深得李氏信重,我如此行事,必然恶了她。”

“若是阁臣尽数参与进来,难免内外相疑。”

“倒不如我做恶人,你们置身事外,也好缓和与李氏的关系。”

“听闻子象与新君颇为亲近,那就更应该留着清白之身,调和内外才是。”

这番话合情合理,高仪想了想确实也是这个道理。

内阁要做事,总不能都与两宫关系不睦。

这番安排,也像是高拱的作风——他向来是不惮于做恶人的。

想到此处,高仪已经信服了大半,只关切道:“有把握吗?”

现在局势敏感,他生怕高拱失利,反而影响朝局。

高拱笑了一声,显得豪气十足,他拍了拍高仪的肩膀:“子象勿忧,区区半个月的司礼监掌印,比起做了十余年辅臣的徐阶如何?”

“哪怕是严嵩我又何尝败过?”

“冯保这个掌印的位置,可是从来没下过明旨的,之前相忍为国没挑破罢了,只要新君一登基,便是时候了。”

“六科,台谏、六部、都是我的人,我不信李氏能挡得住。”

高仪听了这话,也放下心来。

毕竟,这可不是像大礼议,有无数朝臣为世宗摇旗呐喊。

内阁要对司礼监动手,哪有文臣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站到太监那边去?

不怕像马顺一样被活活打死在大殿上?

高仪没感觉有什么纰漏,便点了点头:“那元辅小心为上,我告假歇息几日。”

高拱失笑:“好好修养几日,待你回来,新君差不多便要开经筵了,届时可有的忙。”

二人又寒暄了一阵。

高拱便将高仪送了出去,临了嘱咐一句:“对了,此事就不要与叔大说,司礼监也要派人去视山陵,知道多了容易走漏风声。”

等彻底哄走高仪,高拱才放下心来。

目送高仪离开后,他神色莫名地回到桌案前,怔怔出神。

接下来他要做的事,自然比跟高仪说的,要激烈多了。

不止是冯保,整个司礼监,整个内廷宦官,乃至李氏,以及皇权的爪牙,都将会是他的对手!

他知道,这一步踏出,要么万劫不复,他高拱以威逼主上的恶名留载青史,要么重整朝局,恢复缺失二百年的中枢相位。

太祖之辈,竟敢废除横亘历史近二千年的丞相制度,将朝臣视之为家臣,当真是臭不可闻!

看看朱家这些皇帝,有几个像样的吧?

时局败坏,这些人要担一半的责任!

皇帝没了约束,都是什么情状?豹房厮混?寻真修道?沉迷女色?

他高拱早就看不过眼了!

皇帝,血脉传承尔,才智没有定数。

贤明就罢了,若是昏庸又如何?无人钳制的昏庸之辈,对天下祸害何其之大!

当今天下到了这个地步,世宗嘉靖之辈难辞其咎!只可怜无人能约束。

宋英宗不端,富弼敢堂而皇之地说“伊霍之事,臣亦能为之”,如今的内阁辅臣,又岂敢说这话?

若是内阁有当年富弼的地位,世宗安敢如此?

高拱为此事,时常彻夜难眠,辗转反侧。

想那刘禅不过中人之姿,若非得了诸葛武侯辅佐,焉能名留青史?

前宋的皇帝若非与士大夫共治,天下焉能这般富庶?

所以,皇帝必然少不得发于州郡的丞相辅佐,才能辅佐贤君,监督不贤,振作国家!

可笑太祖抛却二千年的丞相成例,当真可笑。

好在,如今终于让高拱看到了这个机会。

国朝二百年,没人拨乱反正,如今,便由他高拱来为之。

这天下病入膏肓,皇帝救不了,倒不如让前赴后继的“诸葛武侯”,试上一试!

哪怕不成,也能留下一段佳话。

高拱想到这里,再度坚定了信心。

他唤来当差的职官,吩咐道:“让左都御史葛守礼来见我。”

朝政大事,冲锋在前的,一定是言官。

左都御史乃是都察院主官,九卿之一,而葛守礼,便是高拱的喉舌。

新君不日就要登基,他也是时候该发动了。

……

六月初九,清晨。

朱翊钧没有按例视朝。

因为,今日是登基的前一天,为了明日的典仪,须得提前跟着礼部“彩排”一番。

朱翊钧拿着长长的一卷祭文,念得口干舌燥。

他粗略地算了一下,竟然有四千三百四十九字,还没句读!

也不知道是哪个不懂事的写的,不知道体谅领导。

他暗暗下定决心,等到自己能影响到礼部,第一件要做的事,就是将标点符号推广开来。

眼睛都快看瞎了!

朱翊钧先后在奉先殿、弘孝殿、神霄殿都走了一遍过场。

除了词多了些,也没别的难度了。

倒是之后的礼拜两宫,却是两宫今日都没空来,只让他一人背词儿。

等到间歇休息的时候,朱翊钧才有空唤来张宏问道:“两宫今日做什么去了?”

虽说彩排这事也就是个过场,但两宫没有更重要的事,也不可能会缺席。

张宏答道:“贵妃娘娘和皇后娘娘,今晨一早就出宫去了。”

朱翊钧疑惑道:“出宫去了?”

张宏压低了声音:“昨夜,德平伯李铭故了。”

“不仅两宫,内阁、六部九卿,勋贵大多都去告慰了。”

朱翊钧恍然。

德平伯李铭死了,难怪这么大排场。

这可不是一般勋贵,这是他娘亲的老父亲,俗称的大国丈。

当然,不是现在这两个娘亲,是先帝的原配,孝懿皇后。

这位原配,嘉靖三十一年嫁给了先帝,嘉靖三十七年就病逝了。

虽说病逝了,但是原配就是原配,以后哪怕两宫死了,都没资格升祔太庙,陪祀先帝身侧,只有这位原配才行。

所以大国丈去世,两宫多少都得给几分面子。

他沉吟了一下,说道:“张大伴,替我也去告慰一番,说些场面话就行了。”

尽孝这种事,别人都不好拦着。

等他遣人到府上的事大家都习惯了,便算是小有所成了。

朱翊钧不会错过任何一次,延伸权力的试探。

张宏领旨,便躬身退了下去,刚好与蒋克谦擦身而过。

蒋克谦与张宏打了个照面,颔首算是见过。

而后便来到朱翊钧身侧,刚要说话便被朱翊钧打断:“不急的话等本宫忙完。”

眼下跟礼部折腾了一个多时辰,时候已经不早了。

眼见就要结束,他也不想分神,干脆弄完再处理,毕竟他现在也不会有多急的事。

蒋克谦很是识趣地退到了一旁。

又过了两刻钟。

朱翊钧才熟悉完礼部这一套登极大典。

他走到不远处,跟礼部尚书吕调阳见礼道:“吕尚书,登极仪注我已尽数知晓了,若是无事的话,便先回宫了。”

吕调阳笑容很是和煦。

先是行了一礼才道:“殿下果然颖悟绝伦,礼部这边无事了,殿下不要误了明日的时辰就是。”

朱翊钧笑了笑:“吕尚书说笑了,本宫学史,还未听闻有登基误了时辰的。”

他与吕调阳又说了两句,便领着侍卫宫人离开了。

出了殿,才示意左右离远些,留下蒋克谦。

蒋克谦得了皇太子眼神看来,立马会意:“殿下,昨夜德平伯李铭死了。”

看看,这学问还不如张宏,人家还知道说故了,到你这儿就来一句死了。

朱翊钧腹诽一句,也知道不能对艺术生要求经学造诣。

打断了蒋克谦:“我知道此事,说重点就是。”

蒋克谦低头应是。

而后继续道:“殿下,张四维前去告慰,与张阁老前后脚一块到的。”

“二人在德平伯府上呆了一会,虽然做了掩饰,但我的人分明看到他们有过几次暗中的交谈。”

朱翊钧一怔。

旋即神色凝重看着蒋克谦。

张四维是晋党的人,整个晋党都在高拱手下做事才对。

为此,高拱特意把张四维调到吏部任了个侍郎,关系可见亲近。

如今怎么跟张居正搅到一块去了?

他一直以为是高拱被罢免后,晋党不得不攀附张居正,张四维才在张居正手下做事的。

如今看来,时间比他意料中的要早很多。

蒋克谦继续说道:“随后,张四维便去了兵部尚书杨博府上,过了半个时辰才出来,应该商议了什么事。”

朱翊钧皱眉问道:“张阁老呢?”

蒋克谦回道:“回内阁了,路上也无停留。”

朱翊钧放缓了脚步,开始思忖起来。

这架势,不会是对着他来的。

要对付他,张居正应该是去找高拱,而不是越过高拱联络张四维。

那么……

是张居正这就要背刺高拱了?

挑在这个时间点,自己明天登基,李贵妃摇身一变,就是李太后。

凭借着冯保在司礼监使劲,促使他娘亲罢免高拱,再策反晋党之流,防止高拱掀桌子?

高拱呢?难道浑然不知,坐以待毙吗?

朱翊钧看向蒋克谦:“元辅呢?在做什么?”

蒋克谦答得飞快,显然心中有腹稿:“根据下面的人说,元辅昨日见了谏台葛守礼。”

“二人在公房中谈论良久,随后葛守礼便回去召集了御史。”

“至于具体什么事……臣无能。”

朱翊钧摆了摆手,示意无妨:“今日呢?”

蒋克谦回道:“元辅今日去德平伯府上告慰了,并未见什么人,只是遇到两宫,场面上各自说了几句。”

说罢,他又想起什么,补了一句:“对了,文华殿传来消息说,今日廷议元辅拟票,由张阁老视山陵。”

朱翊钧仔细听着,脑海中思绪转得飞快。

看样子,两边都动起来了。

高拱昨日授意了葛守礼什么,或许是与冯保有关。

顺便支走了张居正,俨然一副准备伸展拳脚的样子。

而后被张居正察觉了端倪,便准备要背刺高拱。

策反晋党,就是其中的一环。

所以届时是高拱在明处,张居正在远处。

只有他朱翊钧,既在暗处,又在近处。

想明白这一层,朱翊钧便开始思考一个问题,他应该是什么立场?

高拱和张居正留哪一个?

毋庸置疑,那只能是张居正。

单论治政而言,张居正要超出高拱太多,推行新政,只能是张居正,而非高拱。

再以他夺权的角度来看,也应该是张居正。

高拱的威望太高了。

先帝义父一样的人物,高居首辅之位多年,又是吏部天官,台谏是他的走狗,户部是他的后院,地方督抚视他为举主,朝堂各党在他身下婉转哀鸣。

这样的角色,他哪怕有高仪助攻,短时间也压制不住。

反而是张居正,资序与高仪,也不过两可之间。

张居正是新法领衔,高仪也是清流魁首,高仪背靠着自己,在内阁撑起架子,还真不会让张居正独大。

所以,高拱,必须要败。

但是怎么败是个问题。

不能太难看,也不能闹得太厉害,而且……最好给冯保扒下一层皮!

理想的结局,便是从冯保手中夺下司礼监和东厂,一脚踢开。

而高拱从内阁退下来,体面致仕,在家好好养生,等到自己能驾驭的时候,再考虑是否起复。

梳理完之后,他思路一清。

朱翊钧立刻看向蒋克谦:“先随我回乾清宫,我要手书两封,你替我送出去。”

说罢,他便加快了步伐,往乾清宫走回去。

要针对冯保,不能单靠给自家娘亲吹风,毕竟冯保与李氏,多年主仆,信任不是一时半会能消磨干净的。

只能在高拱朝堂施压的时候助力一把了。

能倚靠的人,高仪自不必多说,朱希忠,也跑不掉——被他缠上了,都得老老实实干活。

论武力,他能暗中使唤锦衣卫。

论人望,他现在是圣质深邃的仁君。

内廷有张宏跟他的干儿子们,内阁有高仪及其身后的清流,勋贵还有成国公,文臣中一大把人对他殷殷期盼。

他现在可不是前身那种光杆君上,这朝局,他总归是能左右一番的。

张居正不是要去视山陵么?若是局势朝着自己的预期发展,未尝不能带着锦衣卫,按住冯保的头,赏赐一枚红丸。

等张阁老回来,再好好探讨治国的事情嘛。

三位一体?监国太后、听政皇帝、辅政内阁,不也是三位一体,怎么能让中间商赚差价呢?

心中想着,朱翊钧一路走过,看着紫禁城中为了登极大典奔忙劳碌的宦官以及各部司官员。

莫名有些奇怪的感触……

明日登基,不像什么隆重的典礼,倒像是一场大戏开幕式!


军民代表,文武百官,正跪伏在午门外,骤然听到一道鼓声,是钦天监安排的时鼓。

随着鼓声一响,东曦初升,照在午门之上。

众皆纷纷抬头朝城楼上看去。

只见通赞、赞礼、宿卫官、各侍卫等侍从官,鱼贯而出,在门楼上开道迎候。

云盖、云盘紧随其后。

一道身着衮冕的身影,在众人的簇拥之下,缓缓现身。

“有诏!”有人唱喊。

军民百官当即伏首:“恭听圣谕!”

朱翊钧看着城楼下方,黑压压跪倒的一片,一眼望不到头,胸膛不由数度起伏。

闭上眼睛,深吸一口气,终于缓解了一番。

这才对着下方,一字一顿,宏声道:“我国家光启鸿图,传绪万世;祖宗列圣,创守一心,二百余年。”

与此同时,左右当值太监,重复一遍,传到下方耳中,下方每隔一段便有太监重复一遍,向后喊道。

重重叠叠,犹如声浪。

“我皇考大行皇帝,明哲作则,励精图治……遽龙驭之上宾,顾命朕躬,属以神器。”

“乃仰遵遗诏,俯顺舆情,于六月初十日,祗告天地、宗庙、社稷。”

朱翊钧顿了顿,闭上眼睛,中气十足,说出那一句:“即皇帝位。”

值此刻,教坊司安排的中和韶乐奏响,钟缶同响,鼓乐齐鸣。

两侧值守的卫士振动衣甲,猎猎作响。

下方军民百官,无论什么心思,都纷纷拱手加额,一拜、再拜、三拜、四拜。

口中齐齐呼喊:“万岁!”

“万岁!”

“万岁!”

百千人共唤万岁之声,直冲霄汉。

呼声、喊声、乐声、振甲声、钟鼓声、波涛汹涌,宛如天地共鸣,响彻整个紫禁城!

……

声音渐渐歇止。

“其以明年为万历元年,与民更始……”

宣读诏书的声音继续响起,军民代表还在跪伏听旨。

百官却是已然起身,陆续由午门进入。

朱翊钧也转身下了城楼。

稍后他还要御临中极殿,受百官贺表,但这一刻,他的登极大仪,已经圆满了。

大典的内核,在于宣告,当众人山呼万岁的时候,大典就已然提前结束。

从现在开始,他便是大明朝千万人共尊的皇帝了。

但……这远远不是结束,或者说,这只是他万里之行的开始。

不止是他在等这个时间点。

高拱也在等,他在等帝位上坐上一名十岁孩童,好假奉儿天子以废司礼监,让皇帝做个点头机器。

冯保、张居正也在等,他们需要李氏登位太后监国,好驱逐高拱,独掌大权。

朱翊钧、冯保、高拱、张居正,几人的交手,也将在此刻正式开始。

……

与常朝不同,登基临朝,是百官朝圣的仪礼。

人数数十倍于廷议,文华殿根本施展不开。

又为了彰显天家威仪,太祖定例,登基临朝一律在位于紫禁城中轴线上的奉天殿举行。

而今,礼部请命两宫,却是改到了中极殿。

尚宝卿侍从官早已在殿中设好了御座,朱翊钧施施然坐了上去。

他没有再去关注升殿的仪程,只是静静等候着百官上贺表。

一顿鸣鞭、鼓乐之后,百官鱼贯而入。

四名奉旨祭告的勋贵,率先出列:“臣等,幸不辱命,已告于天地宗庙。”

“天地宗庙闻陛下登极,有瑞彩洒落,必是喜极。”

“臣等,斗胆为陛下献上贺表。”

言罢,朱希忠隐晦地看了御座上的皇帝一眼,心中思绪万千。

朱翊钧被冕旒遮住了视线,只点了点头:“卿等一片赤诚,朕知之。”

又看向冯保:“司礼监掌印冯卿,为朕呈来贺表。”

冯保拜下:“内臣遵旨。”

而后从御阶上走了下去,从四位勋贵手中收上贺表。

四位勋贵归列。

又有阁臣出列:“臣等为陛下登极贺,亦有表奉。”

朱翊钧颔首。

随后,百官便由内阁辅臣、六部九卿、至七品微末,大小官员依次献上贺表。

一切井然有序。

直到……

“陛下命司礼监掌印收取贺表,你这厮是何人!?”广西道御史张涍,皱眉看向冯保。

殿内霎时一静。

朱希忠似乎身体不适,紧闭上了双眼。

高拱目不斜视,似乎全然没听见。

张居正嘴唇微张,恰到好处地惊讶。

高仪双手持笏,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。

只有不知情的官员,四周环顾,与同僚对视,目中透着无措与恐慌。

冯保遭此刁难,也端得是一身养气功夫,眼皮都未抖一下。

只是朝御案之上拱了拱手,缓缓道:“咱家便是司礼监掌印。”

张涍拂袖,抬起手指着冯保,视线左右逡巡,向百官征询道:“这便是司礼监掌印!?”

百官都是人精,哪里不知道这是要出事的节奏。

且不说你认不认识,便是心有疑虑,该是在这个时候咆哮中极殿吗?

无论大小官员,迎上张涍的眼神,都纷纷别过头去,不愿卷入这场旋涡。

御阶下方的纠仪官,也是当即出言喝止:“张涍!天子御极,注意体统!”

张涍顺势下拜,朝皇帝认罪:“陛下,臣方从广西巡案而归,尚不知先帝有遗诏更换司礼监掌印,臣有罪!”

既然冯保是司礼监掌印,那想必是先帝遗诏吧?

以退为进!

张涍这话虽是认罪,但实则是将冯保就任司礼监掌印不合流程这一事,放在了台面上。

冯保哪里还不知道这是演的哪一出,哪怕有所准备,也忍不住恨恨看向高拱。

朱翊钧也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,只是马前卒罢了。

见状他也干脆装傻:“张卿请起,不知者无罪。”

“卿有所不知,冯大珰乃是我母后点用,非是先帝遗诏。”

张涍当然是明知故问,他非但知道,还等的就是这一出。

他瞥见葛守礼暗暗点头,心中有了底,继续纠缠道:“哦……原来是陈太后彼时下的懿旨,那倒是臣无状了。”

理论上来说,司礼监掌印一职,只能皇帝点用。

但皇帝驾崩,皇后理所应当作为监国,权宜为之,也说得过去。

虽然……张涍明知不是陈太后下的懿旨。

戏唱到这个地步,此时自有人帮场子,把调子唱上去。

通政使司右通政韩楫呵斥道:“张涍放肆!陈太后何等识人之明,你竟敢诬赖!冯大珰这司礼监掌印一职,是如今的李太后点选!”

话音刚落,吏科左给事中宋之韩立刻出列争辩:“韩通政,也请慎言,我六科,从未见李太后彼时有明旨示下。”

这二人是高拱门生,百官人尽皆知。

到了这时,那些不明就里的官员终于反应过来,原来首辅与司礼监掌印,要真刀真枪地干起来了!

台谏御史、六科给事中、通政使司,全是高拱的人。

眼下这几人一唱一和,要说不是高拱授意,那才是见鬼了!

朝堂是高拱的主场,可怜的司礼监掌印只能被众人围殴,真是一点办法也无。

而当事人冯保,看着自己眨眼之间便被架在了火上烤,面上虽没什么表情,心中恨意却丝毫不少。

纵使提前知道高拱将在最近发难,有些心理准备,此刻仍是觉得怒极。

这处短板,他早就心知肚明。

当初先帝驾崩,李贵妃厌恶孟冲,便将其驱逐,提拔了自己。

至于明旨……司礼监掌印,还真不是区区贵妃可以一言而决的。

况且,当时孟冲是司礼监掌印,高拱是内阁首辅,二人盟友,这区区贵妃令旨,能遵从才怪了。

于是他便进言彼时的李贵妃,让她绕过外朝,直接点用自己,将生米煮成了熟饭。

嗣君的生母有位份,自己领着东厂有人手,哪里还用管什么流程礼数。

内廷的斗争方式可与外朝不一样。

所以,快刀斩乱麻实在是权宜之计,彼时根本不可能下明旨到内阁。

否则轻则被六科封驳回来,严重些,恐怕还要波及到李氏身上——牝鸡司晨这话,高拱是真能骂出来。

此后靠李氏压着,一时也没人追究,就算有,那奏疏也是可以留中的。

更随着前些日子做掉了孟冲,以及今日李氏成为了太后,冯保这位置就已经不可动摇了。

只是,他没想到,高拱竟然敢命御史在登极大仪上,当面捅破此事!

这是哪怕明知无用,这要来恶心他一番。

是当真不顾及两宫,不顾及小皇帝的脸面了!

冯保隐晦地看了一眼殿外,没等来预料中的动静。

却也不能丝毫不还手,他当机立断抬出李太后:“诸位不妨再好好想想,当初李太后可是下了口谕的!”

冯保将太后二字咬得死死的。

这是在提醒这些人,这可不是单单得罪他一人,他背后可是靠着天子生母,一位监国太后的!

高拱也就罢了,你们这些给事中、御史当真要一条道走到黑吗?

但那张涍也不知被许了什么诺,不仅丝毫没有收敛,反而变本加厉。

听了冯保这话,张涍怒目圆睁,朝着御案叩拜后,宏声质问道:“焉有贵妃口谕可决内相一职!?”

他又向左右百官大声质问:“我朝可有此成例!?”

这话矛头直指李太后,百官都悚然一惊,恨不得避席而逃。

今日究竟是什么泼天的大战,竟然指斥监国太后!

冯保见他犬吠,说话也激烈了起来:“张御史是在问罪李太后吗?”

若是司礼监掌印这位置三言两语就被撤下来了,高拱早就做了,何必等到现在。

就因为他这任命,是与李太后牢牢绑定的!

一顶大帽子扣下,就看区区御史敢怎么接。

可惜,张涍冲锋陷阵,身后却有的是人。

此时自然有人出来控制着局面。

高拱不咸不淡开口道:“二位慎言,不要将自己的问题,动辄牵扯于上。”

张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,也会拿捏好度。

他理都不理冯保,继续朝着朱翊钧道:“皇上践祚之初,所窥伺者何限!名与器,安可假人?”

“贺表既由司礼监掌印收取,臣不敢奉于旁人!”

言语之中,尽是冯保窥伺名器,有僭越皇权的大罪。

葛守礼作为左都御史,不能真让登基仪被台谏的人给搅黄了。

他出列呵斥:“张涍!你非要搅乱陛下御极吗,还不奉上贺表立刻退下!”

说罢,他又进言道:“陛下,纵使张涍说得有理,也不过区区内臣僭越神器,还大不过今日陛下御朝,臣请此后再行处置。”

这些言官们三言两语,便将冯保打成了窃据司礼监,僭越神器之辈。

压根都不给冯保插嘴的份。

朱翊钧只觉得可笑,这些人是当真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啊,连他的登极仪都能作为战场。

也难怪孝宗皇帝,被这些文臣夸上天去了,称为什么三代以下的真仁君——当初孝宗朝会时,文臣便是这幅情状。

按照朝鲜的明实录记载,孝宗见朝会时,朝臣各自开小会,争扰不休,孝宗便是只能坐在龙椅上当木头人。

这群人要的,难道就是这种皇帝?

得亏朱翊钧眼下他另有图谋,不然看这些人这般目无君上,他说不得就要当众翻脸了。

这般想着,他抱着看戏心态,借坡下驴:“葛卿说得有理,张卿,此事容后再议,莫要在此纠缠。”

眼下临朝搅扰,至多是把这事放在台面上的第一步罢了,还动摇不了冯保的位置。

高拱必然还有后手,往后定然还有狂风骤雨。

今日这序幕,也该适可而止了。

张涍身为马前卒,任务已然是完成了,听了这话,立刻恭顺拜倒,口称遵命:“臣忧惧内臣僭越神器,蒙蔽耳目,一时心急如焚。”

“无状之下不慎惊扰了陛下登极临朝,臣下去后,会上奏自陈罪过,听由陛下发落。”

“至于冯保之事,臣也会另有本奏上。”

说罢,这才将贺表交到了冯保手上。

只是二人错过时,张涍悄然嗤笑一声。

冯保深吸了一口气,按捺住了胸中情绪,唾面自干。

他面无表情,似乎在等待什么。

张涍见冯保忍气吞声,不由觉得快意,刚要回到班列,脚步还未迈出,就在此时,突然一名太监从侧殿进来。

“皇太后懿旨!”


景运门外,校场。

午后本就是学习御射的时候,只不过今日将海瑞一并带了过来。

大片空地上,京卫武学的子弟们,正卖力地表演着,以期能像之前的几名幸运儿一样,入了圣上法眼,一步登天。

马术、打拳、拉满大弓,形形色色的自我表现,不一而足。

见皇帝来了,这些子弟们纷纷行礼。

朱翊钧面色和蔼地让他们继续,自己则跟海瑞在景云门前站立着。

他唤过一名太监到近前,吩咐道:“去,把人叫过来。”

趁着太监去叫人的空档,朱翊钧跟海瑞解释道:“此前我皇考每每思及徐阶之事,便悔不自已。”

“而后更是一再教导朕,但有类似的事,要引以为戒。”

“卿此次去两淮厘税,必然比前些年徐阶归田之事,更为激烈。”

说到此处,海瑞立刻就明白皇帝要做什么了。

他看了一眼校场,有些迟疑:“陛下爱护微臣,臣铭感五内。不过……会不会有些过了?”

皇帝单独为他组了个三法司。

又划下道来,接过了最难啃的勋贵皇亲,以及四品及以上大员。

还生怕他过刚易折,敦敦嘱咐他不必竟全功,有个四成功果,便是天大的功劳。

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,竟然还要给他海瑞配亲卫!?

君父君父,天地良心,海瑞第一次感受到父爱!

朱翊钧却浑然不觉地摇了摇头:“朕虽未亲自去过地方,却也明白什么叫‘民变’,什么叫‘啸聚’。”

“海卿,事情一次没办成,还能有二有三。”

“若是卿折在了两淮,朕可就要痛彻心扉了。”

海瑞默然。

思绪却是已经飘远——这一次,他当真没有退却的余地了。

皇帝说第一没办成,还能再二再三,但海瑞扪心自问,他自己能接受吗?

他看着这位少帝,心中尽是感慨,无以为报啊。

什么两淮大人物,什么南直隶高官,什么皇亲国戚。

他海瑞,如今是领了取经任务,此去西行路上,他决心神挡杀神,佛挡杀佛!

二人静立当场,各有思绪。

不多时,太监便领来了数人,纷纷跪地行礼。

海瑞一看几人跪地行礼,立马知道要么是勋贵,要么是武将——文臣不会这般大庭广众动不动就跪拜。

他不着痕迹开始打量眼前几人,暗自猜测几人身份。

好在朱翊钧没有卖关子,他让几人免礼后,开始与海瑞分别介绍。

“这是京营总督顾寰的副将,焦泽。”朱翊钧指着一人。

勋贵武臣没这多瞎讲究,没必要介绍表字,甚至都不一定有。

海瑞看着面前这位虎背熊腰的壮汉,心中忍不住暗赞一声。

“下月,焦泽将调任漕运副总兵,领一营八百精兵,随海卿到两淮赴任。”

这八百人,是顾寰出亲兵,加上抽调京营好手组成的。

虽然只操练了一月余,但基本的样子总算是出来了。

当然,重点是,他四处打秋风,好坏是给这八百人的欠饷银补齐了,还额外发了二两赏银。

据顾承光说,从来没见过兵士操练这般卖力。

等焦泽再度行礼后,朱翊钧又指着另一人,与海瑞介绍道:“这是锦衣卫指挥佥事,顾承光。”

海瑞再度颔首,心下满意。

这位膀大腰圆的锦衣卫,也是一眼能看出,经历过杀场的。

“顾指挥佥事,带二百锦衣卫,作为海卿巡抚两淮的亲卫。”

锦衣卫和丘八不一样。

很多丘八不能做的事,锦衣卫是没什么顾忌的。

顾承光向海瑞见礼。

“这是京卫武学今年魁首,特赐金吾卫,骆思恭,这是平江伯世子,陈胤兆。”

朱翊钧又指着二人,向海瑞分说道。

海瑞略过了前者,看了一眼后者。

笑道:“这位世子,臣前几日刚刚见过。”

朱翊钧一怔。

旋即反应过来,当初他承诺李伟海运,那位国丈李伟便寻上了姻亲平江伯,说要一起做这生意。

而后便各自遣人去港口考察,收购破落的海商商会等等。

恐怕,二人是回京时偶遇。

他摆了摆手略过此事,解释道:“骆思恭武艺不凡,正好护海卿周全。”

又看向骆思恭:“务必要寸步不离。”

骆思恭年不过十七,但能从京卫武学脱颖而出,除了武艺外,智慧也不差。

他行礼道:“臣遵旨!”

朱翊钧又道:“漕运总兵保定侯梁继璠,被弹劾闲住,如今的漕运总兵乃是平江伯,陈王谟。”

梁继璠被劾,是他指使人干的。

没办法,这位保定候,是陈太后家的姻亲,如今要做事,自然要提防一手,换个靠得住的。

海瑞一点就通。

他方才还纳闷,怎么给他指派个细胳膊细腿的世子做亲卫。

感情是用来拿捏这位平江伯的。

作为亲卫,自然要寸步不离,一旦有人图谋不轨,亲卫首当其冲,这位平江伯必然不可能坐视。

海瑞再次惊叹。

这位少帝几乎将有可能出问题的地方,全都照顾到了。

一通调派下来。

光是能亲掌的兵卫,就有一千人。

又借着世子,拿捏了一个漕运总兵,勋贵世伯。

这位平江伯曾出镇两广,躬擐甲胄,而后贼张琏反,也是陈王谟亲自上阵,擒斩三万余,才得以平息。

这类上过沙场的武勋,多少都有些亲兵,哪怕不能全然掌握漕兵,也不差基本盘。

此外圣上还暗示他,那位总督王宗沐,也会全力支持此事——若是搪塞不服,便去找定安伯弹压。

这阵仗,知道的,明白是去查处贪腐,不知道的,还以为是有什么战事。

朱翊钧将几人一一介绍完,又嘱咐了一番,要听从海卿之令,不得骄纵跋扈云云。

才让人退下。

海瑞突然想起什么,好奇道:“陛下这般安排,内阁知晓吗?”

以他的理解。

锦衣卫的事好安排。

但其余应该都不好办才对。

焦泽本是京营副将,如今转漕运总兵,必然要过兵部那一关。

南直隶刑部侍郎王锡爵配合他,看似简单,也必然需要北直隶刑部同意放权。

更别说,陈栋,堂堂大理寺少卿,四品大员,与自己同级,却派去随行两淮,多少有些不合常例。

他是真不知皇帝怎么说服的内阁与六部。

朱翊钧突然转过头,看向海瑞。

神色复杂,带着心疼,又有些自豪道:“海卿,你以为朕内帑那一百万两白银,是白给内阁六部凑的吗?”

六部的事,反倒让内帑出了一百万,不吐点肉出来怎么行?

这钱自然不止是花在这里,但趁机达成以上这些政治共识,再正常不过。

海瑞只思考了一瞬,立马反应过来。

朱翊钧抓住他的手:“值不值得,就看海卿了。”

海瑞无语凝噎,只得再度保证。

君臣二人又谈论了些细节,随后又拉了拉家常。

快到傍晚,朱翊钧才不舍地目送海瑞出宫。

等到海瑞离开。

朱翊钧才叫过来一名中书舍人,吩咐道:“替朕拟旨,给海瑞母亲,加诰命,具体下内阁议论。”

中枢舍人应声而去。

朱翊钧又唤来张宏:“去,赐海瑞例银二十两,再为海瑞选名好生养的侍妾送去。”

“若是海瑞与海母推脱,就说……父母赐,不可辞,切莫辜负皇恩。”

这种纯粹的好人却孤零无后,总归听起来有些凄凉。

他也就随手为之了,至于行不行,只能看造化。

张宏领命而去。

随后又朝李进问道:“给张鲸挑的人如何了?”

李进忙答道:“圣上,已经交到张鲸手上了,都是御马监的精锐。”

朱翊钧点点头:“把他叫过来。”

李进正要应声而去

朱翊钧又叫住了他:“算了,事情太多了,你替朕带话给他。”

李进躬身静候圣帝德音。

朱翊钧沉吟片刻,缓缓开口道:“南京守备是张宏以前的职司,朕知道他们在里面有些根底。”

“这次张鲸去任南京守备,不用做什么,给朕弹压住一应蠢动,无诏片甲不得出营。”

“若是带着御马监的精锐去上任,都办不好这点小事,那就干脆在南直隶自刎,别回来丢人了。”

朱翊钧摆了摆手,示意自己说完了,让李进去传话。

他既然已经给海瑞派了精兵,就不怕单纯的民乱。

反而是内外勾结,鼓噪官兵闹事这一环,不得不防。

所谓南京守备,便是掌节制南京诸卫所,一般由勋贵与宦官同时担任。

张鲸是个狠人,历史上既然能扳倒冯保上位,手腕必然不差,让他去南直隶,就是为了弹压南京诸卫所,防止有变。

防微杜渐,这已经是他能做的极致了,只盼这次海瑞不要让他失望。

李进悄然退了下去。

待所有事吩咐完,朱翊钧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。

他独自留在校场,又回忆了一番应对,想想还有没有什么疏漏。

确认无误后,才长出了一口气。

最近这些时日,耗费心神的事情太多了。

可惜,还不到能歇息的时候。

想着,便让人伺候穿上木甲,开始练习拳法来。

……

用完晚膳后。

朱翊钧才有暇翻开《论语》跟《礼记》,学习起来。

本是疲惫不已。

但一想到明日经筵,朱翊钧只能强打精神,先把功课做完。

他就这样静静阅览起来。

时而沉思。

时而对提笔对某些地方做个圈注。

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,才缓缓合上书页。

而后实在有些倦怠,干脆闭上眼睛小憩一会。

迷迷糊糊歇好一会,才伸了个懒腰,坐起来继续用功。

他回了回神,铺开纸张提起笔,斟酌了一下,缓缓写道:“经筵官时行,谓朕曰,人之初,性本善;经筵官四维,谓朕曰,人之初,性本恶。朕茫茫然不知所从。”

“经筵后,朕遍阅典籍,纵览群书,始知有孟子性善论,荀子性恶论,告子无善无恶论。皆诸子亚圣之言,朕愈惑惑然不知所向。”

“幸有朝鲜国为君父分忧,进献先天之人。”

“朕命内廷窥伺月余,记载所行所为,终有定论。”

“其人遇恶不烦,见善不喜,从心所欲,行为无限,心无规矩。”

“及至宦臣教授礼仪,司业传道人伦,其人宛如天地清浊渐分,渐有良心善举,感恩之情。”

“乃得,人性之始,无有善恶,后天所见所遇以决之。”

“遂从告子之论——‘性,犹湍水也,决诸东方则东流,决诸西方则西流’。”

“亦有心得,谓之曰:论之争端,非明证无以服人。”

他一气呵成将明日经筵的作业写罢,满意地吹了一口气。

他静静等着墨迹干涸,向侍立在旁的蒋克谦。

随口问道:“李贽什么时候到京城?”

蒋克谦面无表情,一板一眼道:“圣上,李贽一路上四处寻人探讨学问,给各地学院传道解惑,比预计慢上不少,估摸还有两三日。”

朱翊钧皱眉,这家伙是真不给面子,他都这样催促了,还在路上拖拖拉拉。

转念一想也是,孔子在这家伙眼里是狗叫,那自己这个皇帝估计跟狗屎没什么区别。

他又追问道:“郑王家那位世子呢?”

蒋克谦摇摇头:“锦衣卫遣人跟宗人府一块去的,还是推脱不来。”

朱翊钧叹了口气,还是心怀怨怼啊。

当初郑王上奏谏世宗皇帝,结果被动怒的世宗直接除了王爵,降为庶人,禁锢于凤阳。

虽说先帝施恩,给郑王放了,也复了爵位,但这梁子显然没这么容易放下。

当初郑王被囚禁时,这位郑王世子刚十五岁,言说“痛父非罪见系”,而后筑土室于宫门外,席藁独处,直到郑王被开释。

郑王无罪被囚,那么错在谁不言而喻,所以这位郑王世子一直对皇室心怀怨怼,此后好好地府邸不住,跑去筑土室,就是一种无声抗议。

而郑王本人,历史上更是拒领食禄,老死都穿着布衣,吃淡饭青菜。

这就难怪,为什么朱翊钧当初登基,这一家子一份贺表也没有。

如今他再三相邀,却仍是一再推脱,也在情理之中。

换做其他人,朱翊钧也懒得理会,反正是世宗的罪过,他心里也没负担。

问题在于……这位郑王家的世子,他志在必得。

其人唤作朱载堉,后世号称律圣,乃是鼎鼎有名的音乐家,数学家。

用天纵奇才都不足以描述他,这是一个,可以用横跨81档的特大算盘,进行开平方、开立方计算的划时代人物。

此人历史上证明了匀律音阶的音程,可以取为二的十二次方根,精确到小数点后二十五位!

这就是律学中的,十二平均律。

且不说早了欧洲人数十年这种没用的比较,单是这份数学天赋,朱翊钧就不可能放过他。

数学天赋自有数学天赋对应的嗅觉。

此人从勘定历法,到计算北直隶地理位置与地刺偏角,再到精确计算出回归年的长度和水银的比重,战功赫赫。

朱翊钧都不敢想这种人要是搞音乐之余,替他进行数学研究和推广,该是何等美妙的光景。

可如今心怀怨怼也不是个办法。

朱载堉在历史上主动放弃王爵之位,一心专研乐理,这种思想境界,显然不是寻常手段能打动的。

朱翊钧思忖良久,终于打定了主意。

他又铺开一张纸,提起笔缓缓落下,在抬头处写道:“郑王,厚烷我亲、郑王世子,载堉我亲。”

“我尝闻郑王因言削爵,非罪见系,我皇考虽行拨乱反正之事,却难抚亲亲之伤。”

“此乃我皇祖父之过,我愿受之,遥以歉礼与郑王,万望开解族亲,早日释怀。”

“另,闻载堉我亲颇趣乐理,我之近卫克谦,亦有擅长,近来偶有所得,可使等程音律之位,增至十二位。”

“若得闲暇,可赴京城,尽亲亲之谊,探音律之道。”

“盼复。”

朱翊钧写完后,又拿起一旁的私印,盖了下去。

在落款处,留下了“长惟居士”四字。

做完这些,朱翊钧才唤了声蒋克谦。

一脸笃定道:“蒋卿,朕听闻你在音律上有了新的感悟,对吧?”

蒋克谦一怔。

有些摸不着头脑道:“没有啊。”

他的琴书编撰进度缓慢,也并没有新的进展,不知道圣上这话什么意思。

朱翊钧大手一摆:“朕说你有,你就有。”

他将方才这封信,交给蒋克谦,嘱咐道:“你差人,将这封信送到郑王府上。”

“另外,你再附上你的信,就说……”

他如此这般云云,亲口传授机宜

亲自教授了一番蒋克谦怎么做个谜语人,装作高深莫测。

其中一些数学思想他也记不太清,但他好歹是理工科出身,数分和抽象代数还是能记着些,用来当个谜语人,绰绰有余。

大不了给人骗过来之后再一起研究嘛。

改制明朝的税法,财政,必然要改制户部。

可以说,他现在最缺的人才,就是粗通数学的小吏。

他虽然脑子里有一套数学体系,却模模糊糊已经忘得差不多,若是想本土化,必然还需要这些数学家具体施行下去。

蒋克谦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,准备之后按照皇帝的交代,将这几句话默写上去。

他拿着信,正要退出去。

朱翊钧又叫住了他,把先前写的善恶论作业交给蒋克谦。

吩咐道:“先去一趟通政司,把这个抄录一份送过去,登上下一期的日月早报。”

“老规矩,还是用大白话。”

“经筵上的前因后果也写进去,最后加一句点评,就说……”

说到这里,朱翊钧顿了顿,斟酌半晌才一字一顿说道:“凡宣称之争,以证明为先。”


六月初十。

今日是个盛大的日子,大明朝将在今天,迎来一位新的皇帝——朱翊钧,加冕登极。

太阳还未升空,整个紫禁城宛如活过来一般,泛着生气。

无数宫人、甲士、仪仗在皇城内穿行。

各殿祭祀之所,提前摆好了牺牲香火。

而此时的朱翊钧正身着縗服,跪在大行皇帝的灵位之前。

“我皇考大行皇帝在上,我受与遗命,负托神器。”

“文武群臣及军民耆老人等,合词劝进,至于再三,辞拒弗获。”

“乃仰遵遗诏,俯顺舆情,于今日,即皇帝位。”

言罢,一拜,再拜,至于再三,乃至于四。

四拜之后。

朱翊钧便将手中册表,扔进了火堆,燃起杳杳青烟,萦绕在大行皇帝灵位之上。

随后,他又转于两宫身前:“我母太后陈在上,我母太后李在上,子臣,今日即皇帝位。”

说罢,再度四拜。

李太后此时已然热泪盈眶,口不能语。

还是陈太后轻轻扶起:“宗庙社稷,便托付给皇帝了。”

朱翊钧执手沉声:“朕谨记。”

而后,就在这殿中,女官上前,替他脱下縗服,换上冕服。

玄衣黄裳十二章,第一次贴合在朱翊钧的身上。

外衣织着日、月、星辰、山、龙、华虫。

内裳中绣着宗彝、藻、火、粉米、黼、黻。

陈太后亲自为他冠冕。

前圆后方,玄表纁里,十二旒遮住了朱翊钧的面容。

李太后为他系上佩玉革带:“皇帝祭完奉先、宏孝、神霄三殿后,速速去午门,军民百官还在午门外等着呢。”

说罢,似乎控制不住情绪,掩面退后。

朱翊钧点头。

看了一眼陈太后与李太后,转身便出了殿去。

随行的太监,侍仪舍人一并跟了出去。

只剩下两宫与各自大太监,留在殿中。

冯保搀扶着李太后,正陪着一块诵念佛经。

一旁的陈太后突然开口道:“终于如愿以偿了,确实也该向佛祖还还愿。”

说罢,陈太后从陈算手中接过三炷香,向先帝灵位拜了一拜。

李太后听了这话,睁开眼睛看向陈太后。

当初陈洪任司礼监掌印的时候,许是这位姐姐起了争宠的心思,屡次与她为难。

二人关系多少有些隔阂,这也是他昨日在儿子面前作色的缘故。

现下又说话让人感觉带着刺,李太后只觉得更不畅快了。

但今天自家儿子登基,她也不能当真跟陈太后计较,否则闹出些不愉,丢的是她儿子的脸。

想到了这里,她按下了心中情绪——总归是以前的事了,如今她赢得彻底,更应该拿出胜利者的气度来。

况且她这位姐姐不能生育,见得这幅场景心态有些失衡,李太后着实能够理解。

于是,李太后微微一笑。

很是大度道:“姐姐不必忧虑,钧儿是个孝顺的孩子,你我日后总是能依仗他的。”

自家母子连心,骨肉相连,略微分润些恩典,给这位常年居别宫的宗法母亲,李太后还是能接受的。

倒是陈太后听了这话,转头看向李太后,莫名地眼神有些复杂——真是傻人有傻福。

却听李太后还在宽慰道:“前几日钧儿便与我说了,他登基之后,姐姐以后就不必再居别宫了。”

“等到过两日廷议,咱们便让礼部议论,我居慈宁宫,姐姐搬到慈庆宫去。”

慈庆宫虽是东宫,但是如今新帝未婚无子,自然不急着留给太子。

用以安置陈太后正合适,离文华殿近些,也方便皇帝日讲廷议后前往请安。

陈太后还是领这份情的,她礼了一福算是谢过。

又幽幽地叹了口气:“妹妹可真是好福气。”

若非她这妹妹这幅憨笨的情状,她如今的心情,恐怕还要更差。

李太后不由欣慰地笑了笑,自家儿子,确实是他的好福气。

“好了,姐姐还是回宫休息吧,今日外面难免人多嘈杂,免得惊扰了姐姐。”

她这姐姐本就体弱,又常年居别宫,阴冷潮湿,身子骨极差,稍不注意便病了。

陈太后微微颔首,见了一礼,便领着陈算回别宫去了。

陈太后走后,李太后才看向冯保,无奈道:“我这姐姐,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幽怨?”

分明是士大夫家出身,怎么气度还比不得自家一个农家女?

冯保眼神一闪,口中宽慰道:“这是大喜的日子,陈太后动了情绪,有些感怀,也是常事。”

李太后缓缓点了点头,旋即抛诸脑后。

多年主仆,她向来对冯保的话深信不疑。

随后又说起另外一事:“你说高拱这几日,当真要与咱们为难?”

冯保连忙道:“昨日高拱在内阁放话了,说要罢撤了奴婢这掌印的位置,好让娘娘一道旨意都出不了紫禁城,免得后宫干政,牝鸡司晨。”

李太后冷哼一声,显然动了怒。

冯保看在眼里,放下心来。

高拱自然是没说过这话的,但是,只要李太后信高拱说过,那就够了。

他历来是这样欺上瞒下的。

他当初进裕王府时,裕王身边随侍的太监满员了,便特意重贿干爹,选在李氏身前为奴为婢。

就是看中了李氏耳根子软,又没什么机心,最是方便他哄骗。

如今李氏既然做了太后,冯保只要维系着这份影响力,那么他就能在内廷中横着走。

这不是如愿以偿,还有什么是如愿以偿?

更别说外朝的张居正与他互为盟友。

背靠太后,结盟内阁,手握司礼监,这阵仗,别说皇帝还未成年。

即使是成年,也至少得等张居正或者他冯保死一个,才有机会亲政!

至于皇帝日后清算?呵,插过羽毛的太监,不趁着最后的寿数逍遥畅快个十来年,难道还学着文官在青史上讨个好名声?

太监好啊,死后一了百了,死无全尸,又无后代,也不在乎名声,清算又能清算什么呢,总归是畅快过了。

如今,只待驱逐高拱,他冯保,便能站在大明朝的权力巅峰上!

……

与此同时,午门外,等候宣诏的文武百官、军民代表,早已翘首以待。

熙熙攘攘却井然有序,众人依次列等,从为首的廷臣,由午门一直往外排,到末尾的军民代表,几乎到了皇城尽头。

张四维跪伏在午门外,暗自盯着班列最前方,高拱的背影。

虽说临时换船不太厚道。

但是高拱作为内阁首辅,当真是能卖个好价钱。

要不怎么说张居正是神童,这位越过杨博,直接来找自己,简直是神来之笔。

杨博不会为了内阁辅臣之位,就把高拱卖了,他张四维会啊!

他是嘉靖三十二年进士,已勘磨了十九年,本就是庶吉士出身,又有先帝经筵官的资序。

如今任吏部侍郎,堂堂正三品,距离内阁辅臣也只差一步之遥。

如今内阁之位就在眼前,别说卖了高拱,便是正月里剃头,他都不带含糊的。

张四维正想着,突然听到午门内有动静。

抬头便看到,司礼监秉笔太监曹宪于,一路唱喊,高捧四卷册书,从午门中小跑了出来。

“有旨!”

“有旨!”

“有旨!”

待百官纷纷伏首听旨,曹宪于扯着嗓子便道:“天子即位,有圣谕出!”

“着成国公朱希忠,奉册书于南郊,祭告天位!”

朱希忠跪受领册书,往南郊而去。

“着英国公张溶,奉册书于北郊,祭告地位!”

张溶奉旨而出。

“驸马都尉许从诚,奉册书于太庙,祗告宗庙!”

许从诚奉旨而出。

“着定西侯蒋佑,奉册书于社稷坛,祗告社稷!”

蒋佑奉旨而出。

四名勋贵,分别领着卤簿,也就是仪仗队,浩浩荡荡而出,代天子祭告。

其中成国公最为显赫,负责祭天,羡煞不知多少武勋。

可惜没人知道,往南郊而去的朱希忠,恨不得把这个差事当烫手的山芋一样扔出去,爱谁接谁接。

这些恩宠,都是要还的!

此前他还体悟不深,直到昨日收到的那一封手书……

受了皇室的恩情,该到卖命的时候了。

皇室、内阁、司礼监,如今权势最大的三方,明争暗斗。

胜负且不论,光是余波,恐怕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为之丧命,又有多少人要丢官罢爵。

这六部九卿,最后怕是大半都要换人。

文官多是罢职,那丧命的,当然只有宦官跟勋贵这些倒霉蛋了。

朱希忠这一副愁眉苦脸,可不是故意作态。

正统十四年,也是这般斗争激烈,锦衣卫指挥使威风吧?被文官们当着监国的面,活活打死在大殿上!

他是真不想淌这趟浑水,小下点注,博取新帝些许好感,日后略微照拂一番就足够了。

奈何昨日蒋克谦上门,送上皇帝手书,让他再无法置身事外。

新帝不仅让他全力开动锦衣卫,盯紧内阁与东厂。

又将他弟弟朱希孝叫进了乾清宫,侍卫左右。

还命他“随时配合”。

虽然只是私信,措辞也极为恳切客气,但语气坚定,朱希忠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,只能全盘接受。

他当然知道这几日发生了什么。

蒋克谦嘴巴是严,但手下的锦衣卫,怎么说也是他这个指挥使调过去的。

高拱与朝官来往的动静、张居正跟晋党私会之事,还有那位新帝暗中的动作,朱希忠都知道。

正因为知道,他才深感时局危险。

朱希忠只恨自己执掌锦衣卫,读书太多,消息灵通又了解太多国朝故事。

这才令他惶恐不安,恨不得猝死在任上。

否则呢?他能怎么办?

无论无视新君,还是向司礼监或者高拱靠拢,都会被新帝记恨在心,说不得等过几年,就得被成年的皇帝满门抄斩。

至于站队皇帝,为君前驱?那就难免被文官记恨在心!

此前的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,是世宗玩伴,更于世宗有火场救命之恩,是什么结局,朱希忠可还记得清清楚楚。

陆炳死后,世宗特意让人“护其家”,结果呢?世宗一去,文官们立刻反攻倒算。

清算陆炳的声音不绝于朝堂,其中最激烈的御史张守约,竟然上奏抄家戮尸,逮问亲属。

更可笑的是,先帝竟然没拗过,负了亲爹的遗嘱,真把陆炳家给抄了。

无论哪种选择,朱希忠都看不到破局的希望,如今身处旋涡的他,似乎只能眼睁睁看着成国公府迎来衰败的结局。

除非……御座上的那位新帝,能胜出的同时,还是个顾念情谊的,不会兔死狗烹。

此外,也须比先帝强势,能压服文官,避免反攻倒算。

哦对,还得活的够久,熬到国公府得罪的文官都一一去世。

想着想着,朱希忠自己都无奈地笑了。

还真是,九死一生啊。

……

奉先、弘孝、神霄三殿,乃是供奉不在九庙之中的帝、后。

譬如他如今的两位母亲,死后灵位便只能归入这三殿之中。

至于祭祀的过程倒很简单,也没多余的观众,都在殿外远观。

朱翊钧按册文、祭礼,焚告先祖,礼毕,三拜而出。

这便全了祭告祖灵的礼数。

朱翊钧方从神霄殿出来,蒋克谦便迎了上前。

“陛下,高阁老荐上来的言官,微臣试探后,只有两人能用。”

朱翊钧有些意外,想了想还是颔首道:“也罢,两人也够用了。”

这言官自然不是用来冲锋的。

昨日他听闻张四维与张居正勾连,心中立刻有了定计。

他如今是个打平衡的角色,巴不得高拱与冯保两败俱伤。

既然历史上高拱一败涂地,他当然要出手帮衬一下。

晋党这个要反水的货色,正好让人去缠住,免得背刺的伤害性太强,也不引起冯保警惕。

言官弹劾之后,杨博和张四维总是要自陈罪过,疏请罢免的。

如此束缚手脚一时就够了。

至于怎么说服的高仪……弹劾晋党这种事,就没必要跟高仪说了。

他只说是,听闻有朝臣贪污渎职,问高仪荐几名忠君爱国的言官,替他彻查暗查一番罢了。

选人自然也是履历翻烂了,几岁尿裤子都查出来了,才挑出了几名三纲五常入脑的清流。

就这,最后等锦衣卫遣人试探,听了一天墙角,就只剩两人能用了。

而张四维和杨博的罪证,这两人的屁股,当真是一点没见干净。

朱希孝昨日向他展示锦衣卫底蕴的时候,嘴巴都说干了。

最后才是挑了两件程度不上不下的罪状,准备到时候再给到言官手里。

如此平衡一番,才能斗得你来我往嘛。

除了有些欺负老实人让他心里过意不去。

毕竟等高仪事后知晓自己是要弹劾高拱手下的晋党,怕是又要委屈一阵了——总不能责怪朕吧?朕饱读四书五经,无差别痛恨贪官污吏,先生总不能教我包庇吧?

这时,蒋克谦又开口道:“陛下,高阁老言说,他最近操劳过度,身体抱恙,等陛下登基后,要休沐几日。”

朱翊钧一愣:“休沐?”

内阁拢共就三人,还要去一人视山陵,这时候休沐?

脑子一过,这才反应过来,多半是高拱授意。

高拱这也太刚愎自用了吧,他好歹是高仪举主,二人私交极好,正要做大事的时候,竟然让高仪置身事外?

若非高拱这性子,他历史上恐怕也不会输得这么惨吧。

不过正好,大家办的事都瞒着高仪。

就他一个清白身的老实人,确实也不便沾染太多是非,如此才好尘埃落定之后,出来收拾残局。

至于身后的清流嘛,暂时交给朕驱使一二吧!

想着,朱翊钧点了点头,嘱咐一句:“你派人看着点,要确保朕随时能联络到高阁老。”

蒋克谦退了下去。

朱翊钧招来礼官:“朕已祭完祖灵。”

那礼官晓事,钦天监早先设定好的时鼓,立刻第一响。。

殿外,拱卫司已经布置好了卤簿,其后排列着甲士,各自树立旗帜与仪仗,一辆五辂车停在殿外,两名侍仪舍人举着表案侍奉左右。

张宏连忙扶着朱翊钧稳稳踩上了五辂车,而后扯开嗓子喊道:“开道!”

顿时,钟鸣鼓响,甲衣阵振,一行人浩浩荡荡行去。

前方百人洒水、清道、展旗,左右依仗奏响礼乐,拖出一条长长的队伍。

张宏便再度唱喊:“御午门!”




入夜,乾清宫殿外。

……

张宏站在乾清宫殿外,有些紧张地整理了一番衣着。

干儿子张鲸身侧提着灯笼:“干爹,您理了快一刻钟了,放心,儿子看着呢,穿的规规矩矩的!”

张宏没理会他,只是下巴点了点。

干儿子上道地伸手,接住了张宏吐出的丁香。

这是口舌增香除味用的。

张宏此时可是不敢出半点纰漏。

先帝登基以后,他作为潜邸旧人,虽说没有孟冲的造化,却也算鸡犬升天。

针工局这块肥肉,几乎就是他的自留地。

但好日子却没过上多久,先帝竟然驾崩了!

登基才六年啊!

这消息当真是宛如天崩。

一朝天子一朝臣,岂不见先帝甫一驾崩,孟冲陈洪便新旧交替了吗?

张宏自觉不能例外,早便做好了准备。

为此,他甚至将针工局让给了冯保的干儿子们,主动到神宫监做个大太监,管着太庙这等清水活,已经是思安思退了。

他想退吗?他愿意退吗?形势所迫罢了。

这几个日日夜夜里,他都会回想起针工局一呼百应,众小阿谀的日子。

醒来又看着太庙无数的香灯灵位,萧索清冷。

本以为余生将会就这样过去。

结果没想到,这才没过几天,李贵妃突如其来的一道令旨传来,竟然让他进司礼监,还要在皇太子身前听用!

机会!天大的机会!

这种天上掉下来的机会,他哪里敢有半点马虎!

终于收拾好,张宏停下手,侧过身对干儿子道:“好了,你回去吧,我去见太子爷。”

把干儿子打发走,他又深吸了一口气,这才迈步走到殿门口。

“劳烦通禀太子爷,内臣张宏……”

话还没说完,那小太监就笑道:“张大珰我当然认得,太子爷吩咐了,您来了直接进去就行,不必再通禀了。”

说着,就侧过身,作出一个请的动作。

张宏连忙谢过,心中反而更加紧张。

他不知李贵妃是如何选中的自己,但他一定会牢牢抓住这个机会。

冯保不就是得了李贵妃信重才能一步登天吗?冯保可以,他张宏为什么不行?

只要将李贵妃交代的这份差事做好了,给李贵妃心里留个印,未尝不能取冯保而代之!

毕竟只是个十岁细娃,哄着伺候着,也不会有多大难事,却能在李贵妃那里好好露脸。

皇太子他也不是没伺候过,在裕王府时,自己哄抱过无数次了,有情份打底,加之如今晓事了可以揣摩心思,应当不会有多大问题。

更何况,这位太子爷是出了名的好哄骗。

去年还因为沉迷小太监送的玩物,被冯保告到了李贵妃那里去。

自己只要略微哄着点,再往李贵妃那里使使劲,还用得着受冯保这些晚辈的气?

张宏一边想着,一边弓着身子,碎着小步走进乾清宫。

乾清宫是皇帝寝宫,但如今新旧交替,不少物什已经搬空了,准备与大行皇帝一同陪葬。

等大行皇帝移灵,就该新君入主了。

所以如今的殿中,显得有些空荡。

加之停灵,未免惊扰了什么东西,灯笼烛火亮得极少,半个大殿都是黑黢黢的。

张宏没有打灯笼的资格,只能小心走在殿内,步伐极慢,却还是有回音响起。

四周布置着一些梵道仪轨,符箓之类的物件。

磬声偶尔从殿内传出,渺渺远远。

先帝待他们这些内臣极厚,却在而立之年就驾崩,张宏作为老奴婢,多少也有感慨。

可怜他已经接近五十了,本来指着借先帝的威风,畅快过完余生,哪知黑发人先走。

若是他再年轻个十年,倒是能指望着好好伺候这位新君,等到新君亲政后,一飞冲天。

可惜,他等不起了,新君如今才十岁,等到那时候,他怕是半截身子都进土了。

只期望,能借着这个机会多在李贵妃面前涨涨脸吧。

以他的资历,距离内廷高位,也只差贵人看上一眼罢了。

想到这里,他又想起皇贵妃分明说明早跪安,新君却让他此时来先帝灵前拜见。

自己是不是应该给李贵妃暗中禀告一番?

胡思乱想着,他才陡然发现眼前场景一变,一具没有合上的棺木,映入眼帘。

赫然是已经走到了殿内!

余光瞥到棺木旁跪坐着一道人影,黑暗的大殿让他看不真切,这便是那位十岁新君?

心里想着,张宏连忙跪了下去,埋着头请安:“内臣张宏,奉李贵妃令,来给太子爷问安。”

正估摸着皇太子要请他起来,膝盖都提前发力了,却没等来预想中的回答。

身形差点晃了晃,张宏赶紧稳住,又跪实了身子。

皇太子不出声,殿内一时安静了下来,让张宏莫名有些局促。

好在并没有持续多久。

他余光看到,棺木旁的人影缓缓站起身来。

正当张宏以为是要请自己起身的时候。

一道声音,带着嗤笑,传入耳中:“你们这些大貂珰,个个都唤作老祖宗,本宫这里,反而唤成爷了。”

“怎么,要做我祖宗?”

诛心之语,立刻让张宏心头一跳!

张宏顿时就被这一句话打蒙了。

这二者完全不是一回事,这位皇太子怎么突然作色?

这话太重了,他都不敢想这话传到外面去,他会是什么下场!

他几乎匍匐在地,连忙重重磕下头:“内臣不敢!内臣不敢!”

朱翊钧冷眼看着。

第一印象极为重要,若是不好好敲打一番,未免不会出第二个冯保。

他为先帝跪灵,僧道侍卫,都不得进入,挑了此地就是为了他此时不必再遮遮掩掩,装作稚子孩童。

先帝灵前本就威严重地,不容放肆,又有昏暗的背景,遮掩他这幅孩童的身躯。

就是为了彻底拿捏此人。

“张宏,抬起头来。”

张宏心中还在揣度皇太子所思所想,闻言下意识抬起头来。

只见殿内昏暗无光,这位新君侧对着他,半个身子藏在了黑暗之中,面色明灭不定,单手按着棺木,站得离张宏稍远,阴影正好映在张宏身上,将他幼小的身躯放得无限大。

这是十岁幼童!?

他只觉得威压难测,更甚先帝!

几乎有种面对世宗嘉靖皇帝的感觉!

一道声音传来:“这是我皇考,拜一拜吧。”

张宏心思已乱,不明就里,只是胡乱叩拜了一通。

他头颅触地,姿态放得很是到位。

朱翊钧声音都变得端庄晦涩:“张宏,嘉靖元年生人,农家子,嘉靖十一年被父母贱卖入宫。”

“嘉靖三十六年入裕王府,侍奉我皇考身前。”

“隆庆元年后,历任织造局、京营太监、针工局,四日前掌神宫监。”

“本宫可有记错?”

听着皇太子一字一顿地遍数自己的履历,张宏越发不安了起来。

“殿下识记过人,胸怀宏阔,竟将奴婢卑鄙出身囊括其中,奴婢惶恐!”

这都是寻常消息,宫里人尽皆知。

但此时经由皇太子口中说出,感受就不一样了。

不是李贵妃令旨,要他来看管皇太子的吗?怎么如今皇太子却对他出身一清二楚,莫不是皇太子点选?

朱翊钧轻轻敲击着棺木,笃笃之声回响在空荡的殿内。

“好好的针工局不待着吃油水,去扫太庙,怎么,想告老了?”

张宏一时不知怎么搪塞:“奴婢……奴婢年事渐高,心力……”

朱翊钧突然打断了他:“你对孟冲望而生畏,对冯保退避三舍。”

“到了本宫这里,倒敢欺君了。”

“张宏,你以为你是高拱,还是冯保?凭你,也敢欺本宫年幼?”

张宏犹如坠入冰窖,一个激灵!

这话突然点醒了他!

他陡然间惊醒过来,方才的违和之处突然明白了过来!

这哪里是宫里传的,不晓事的蒙童?

哪个不晓事的蒙童,敢敌视内相,轻蔑首辅!?

这位皇太子言语之中,赫然政情宫事了然于怀,分明是胸有沟壑,睿智已开!

关于这位的传闻,恐怕也多半是蛰伏蓄势罢了!

今晨空出来的提督太监一职,乃至而自己被李贵妃点选,眼前这位太子爷,决计逃不了干系!

他一经豁然开朗,这位太子爷的身影在他面前再度拔高!

十岁啊!十岁开了心智的新君,青史难寻。

始皇帝嬴政十三岁登王,扫清六合,席卷八荒。

宋哲宗赵煦九岁登基,重启新法,两败西夏。

哪个不是神文圣武,天资英断!

若这位皇太子朱翊钧也是如此,他还要讨好什么李贵妃?哪有不争权的圣君!

英宗九岁登基,哪怕蛰伏待机,也不过等了八个月就把王振扶上了司礼监掌印的位置!

圣君在前,安不争做忠犬!?

当断不断反受其乱!他心中立有定计,颤抖着回话道:“主子慧眼如炬!奴婢确实是为避冯保锋芒,只能让出针工局。”

朱翊钧静静看着张宏。

他明白张宏在想什么。

虽说他如今不过十岁,但只要他表现出有治政夺权的能力,始终会有这么一波人紧紧团结在自己周围。

为什么?政治前景与政治承诺,就是他保底的依仗,也是为君者最大的优势!

有此打底,又借着多年身居高位,故意拿捏气场,压服张宏,并不是难事。

“哦?既然你怕得罪冯保,那还是别在本宫面前听用了。”

张宏听出其中意味,整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。

当即匍匐到太子脚下:“蒙得太子赏识提拔!奴婢赴汤蹈火,万死不辞!”

朱翊钧摇了摇头:“是我母妃赏识提拔才对。”

张宏连连磕头:“奴婢既然到了主子身前,就是蒙了主子的恩,眼里再无别人了!”

朱翊钧终于笑了。

他呵地轻笑了一声,突然想起殿内并无他人,干脆放声放肆笑了出来。

张宏额头冷汗涔涔,根本不敢擦拭。

“张宏,我皇考曾在我面前夸过你,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?”

不等张宏答话,朱翊钧笑意不减,自顾自继续说道:“他夸你是个忠心的好奴婢。”

“你是吗?”

这声音当真如云端传来,让张宏灵魂出窍。

他毫不迟疑地连连磕头:“主子爷,张宏天家家奴,不敢不忠心耿耿!”

张宏伏地恳切自白,却没有等来太子德音。

只有触地的余光,看到一双靴子从他身旁越过。

身后的声音渐行渐远:“我要隆庆年间,所有去湖广巡税的太监名单,落实一下。”

这话说完,再无别的言语传来。

只剩下踱步离开的声音,在殿内回响,余音杳杳。

张宏几乎瘫软地倒在地上。

他扯了扯衣襟,背后竟然已经湿透,宛如从刀山火海走过一遭。

即便是睿智已开,威严也太重了!

什么十岁新君,要是有人说这是数十年身居高位,执掌大权的皇帝他都信!

尤其最后一句话的四个字,更让他心肝都一颤。

拿捏腔调,习惯动作,几乎将他看杀!

喘了几口粗气,他突然想起什么,连忙翻起身。

对着太子离去的方向,再度磕头,在空无一人的殿内,唱道:“奴婢恭送主子!”

……

高仪看着自己刚刚修筑好的篱笆,满意地点点头,伸了个懒腰。

院子这一角养的鸡鸭,老是偷跑出来,总算解决了。

他本想垒个石墙,奈何这处一进一的院子,是他租赁的,房东虽然不敢拒绝他,但显然也不太情愿让他垒墙,他只能作罢。

今日初一,朝廷欠的俸禄,好歹是发了一半,才让他修个篱笆。

他正欣赏着,就有个老仆靠了过来:“老爷,张阁老府上来人了。”

高仪一惊。

张居正遣人来干什么?

阁臣公务来往必不可少,但私下里交往过甚,多少还是有些犯忌讳。

尤其是国朝新丧的敏感时期。

他看向老仆:“人呢?怎么不请进来。”

老仆双手捧起一本书:“他让老奴把这本书转交给老爷,说是有个不情之请,人在外等着老爷的话。”

高仪接过,看了一眼,是一本《尚书》。

张居正给他这本书做什么?

“什么不情之请?”

老仆答道:“他说,老爷明天能否讲这一篇。”

明日?太子日讲吗?高仪疑惑地翻开书,果然其中一篇书页被折了一下。

他翻到这一页,突然愣了下。

而后默然不语。

等了片刻,才喟然一叹:“跟张阁老说,此事我应了,下不为例。”

老仆应声而去。

……

“老爷,高阁老说,他应下此事了,下不为例。”

小厮掀开马车车帘,低低地说了一句。

张居正没有说话,只是点了点头。

他抬眼看了看高仪院子的大门,放下了车帘:“走吧,回府。”

轻轻抚了抚鬓角,今日似乎深思过度,白发都多了两根。

就是不知是他想太多,还是想太少。

先帝显灵……提督太监……临朝诘问……张宏……

皇太子,到底有几分成色呢?

明日且让他好好看看。



  张宏似乎想起什么,连忙解释道:“奴婢有罪,这两日,您让奴婢跟李进把尚膳监的人换掉,奴婢交代不全,没让新人了解清楚。”
  朱翊钧本吃得差不多,闻言干脆不吃了,专心看起卷宗等候着。
  不多时。
  蒋克谦引着一名慈眉善目的麻衣老太监走了进来。
  朱翊钧看到这身装扮一愣。
  好端端一大太监穿麻衣,这是又遇到演员了?
  “奴婢李进,来给万岁爷请安了。”
  李进恭恭敬敬拜倒,结结实实行了个大礼。
  朱翊钧没有立刻将他扶起。
  反而好奇道:“族舅如何粗布麻衣来见朕,可是对朕有什么不满?”
  李进再度磕了个头,喊了声有罪。
  接着苦笑起来:“万岁爷恕罪,奴婢并非故意作态,实在是手中拮据。”
  “不瞒万岁爷,奴婢本来倒是没这么清苦,该拿的东西也没少拿。”
  “但后来先帝大统在望,膝下又只有李娘娘所出。”
  “李娘娘便遣人告诫奴婢,让奴婢谨言慎行,不许打着她的旗号做坏事。”
  “奴婢也怕影响到娘娘与少主,便将该退的退了,只谨小慎微靠着俸禄过活。”
  “好些年过去了,奴婢家底耗光了,便只剩这般穷酸了。”
  这话中真假且不论,光是话说到这份上,谁也不好再责怪。
  朱翊钧虚虚伸手将人扶起。
  叹了口气:“族舅所说,朕明白了。”
  “担个外戚的名声,处处谨言慎行,生怕坏了朕的名声,真是苦了族舅了。”
  李进连忙推辞:“万岁爷,不敢当您一句族舅,实在是折奴婢的寿。”
  “而且,奴婢也不苦,能见万岁爷登基,奴婢心中一万个甜。”
  朱翊钧从善如流:“那朕便唤你大伴吧,李大伴也不必自称奴婢了,终归是家人,称臣便可。”
  李进忙跪下谢恩。
  两人走完过场之后,李进才说明来意:“内臣受了这东厂之位,都是万岁爷的恩典。”
  “特来向万岁爷谢恩。”
  朱翊钧摇摇头:“当初李大伴送我娘亲进裕王府的恩情,朕岂能视若无睹?这东厂既然空缺,自然应当交给信任的人。”
  李进连忙跪下叩谢。"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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