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着嬴稷的一句之后。
仅仅是瞬间。
现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,都是望向了居于嬴稷左手边首位的范雎。
特别是那楼缓。
此刻那目光带着无比的热切之意,紧紧的放在范雎身上。
可以说。
在眼下。
秦国几乎是大多数的大臣们,都是支持白起统兵灭赵的情况下。
他深知。
若以他一人之力。
恐怕再无改变秦国灭赵决心之可能。
此番,楼缓能逆转颓势,完成此次赵王及全体赵人嘱托之希望。
皆系于范雎一人之手。
毕竟。
范雎为秦相多年。
一向是深得秦王嬴稷信任。
可谓心腹之宠臣。
眼下。
整个天下,也唯有范雎,方有逆转乾坤之能。
以一己之力,彻底的改变秦王嬴稷,以及秦国上下大臣灭赵之决意。
至少。
在楼缓看来,正是如此的。
于是乎。
便在现场几乎所有人的注视之下。
原本一直低头的范雎,终于是抬起头来。
缓缓起身,恭恭敬敬的朝着面前的嬴稷一拱手:“启禀我王,以诸位同僚之言。若仍以武安君为帅攻取邯郸,以求灭得赵国,不失为一番妙计。”
眯着眼睛。
不过片刻之后,范雎便是话音一转:“然而,以微臣之见,如此之举,却未免太过冒险……”
一句之后。
无论嬴稷还是其余众人,都是目光一凝,依旧是静静的见得面前的范雎。
反观楼缓那边。
随着范雎话音刚落。
脸上瞬间便已经是带上了笑意。
望向范雎的脸上,也已经是多有感激之色。
心下也不由得大声感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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范雎果不负秦相之名。
一诺而千金。
此刻,顶着秦王嬴稷以及朝中诸多秦臣的压力,也要为他们赵国说话。
虽然当初花出那一万金的时候,楼缓还是蛮心痛的。
毕竟。
临行之前,赵丹为欲求得秦国之和谈。
也不过一共之给了他六座城池的决断权,以及区区五万金。
而不过求得范雎,便已直接花去了一万金。
这份代价,属实是有些许沉重。
以至于,同行之赵国其余使臣,对于范雎此举,都颇有微词。
眼下的情况,却让楼缓瞥眼望向那同行的使臣,脸上带上意思轻蔑之色:“一群庸碌鼠辈,安知吾之妙计?”
至少现在看来。
此媾和于秦,有了范雎作为说客。
便已成功了一半。
不管他们如何想。
眼下的楼缓,自然是这么认为的。
须臾。
待范雎一语之后。
嬴稷脸上表情波澜不惊,徐徐望向范雎:“冒险?丞相何出此言?”
面对嬴稷之问。
范雎依旧神色凝重,拱手于前:“禀王上,此番武安君若能一举攻取邯郸而灭赵国,自是大善。”
“然此番,武安君不得王上之令,便坑赵军降卒于泫氏,血流漂橹,丹水尽红。如此之深仇大恨。但凡赵人,皆欲食我秦人之肉,饮我秦人之血,可谓恨之入骨。”
“故以前番诸公之言,邯郸缺兵少将,固难挡我军之锋锐。然臣今思之,赵之地,人多悍勇。赵地之民皆忠君而爱赵也,邯郸奉难,但凡赵人,莫不慷慨就义以解国难。怕是妇孺童子,皆愿披挂而上阵,军民一体,上下一心。虽少兵,便以武安君之能,欲取邯郸,实为难也。”
然而。
范雎的话还没说完。
这边。
本来神色平淡的嬴稷,却是一声冷哼。
“嘭!”
猛然一拍面前桌案。
旋即起身,那锐利的目光,仿佛刀剑一般,直直的刺于范雎身上:“未虑胜,而先虑败!?丞相可还记得,你乃我秦相,而非赵相!”
“此番如此为赵执意,莫非赵人私向贿赂!?”
一句之后。
范雎还没说些什么。
这边,楼缓及众多赵国使臣,却已然是面色大变。
而范雎同样是身体一颤,面色一白,不可思议的望向了面前的嬴稷:“我王啊!范雎于我王,忠心耿耿,从无二心!为秦相以来,虽非殚精竭虑,亦事必躬亲,唯愿肝脑涂地也!如今我王,却怀疑我范雎收赵人之赂,而有二心!?”
一番言语。
可谓是闻者无不落泪,听者皆亦泣声。
就连这边。
楼缓看向如此的范雎,都是生起了一股愧疚之心。
他和范雎,乃是故交了。
若当真是以不过一万金,而让范雎触怒了秦王,而丢了相位……
他的心里,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。
但是眼下。
为了赵国,楼缓也只能选择闭口不言。
而这边,嬴稷的目光,依旧是带着冰冷之色:“忠心耿耿!?寡人知你之忠,然此番,却为何要说出,如此乱我军心民心之言!?”
范雎摇头苦笑,那通红的眼眶,憔悴的脸上甚至还挂上些许泪痕:“王上明鉴,非是范雎乱得军心,民心!实乃长平一战,我军与赵对峙三载。此番虽得大胜,然我秦国之内,业已黎民疾苦,府库皆空。”
“邯郸逢难,那韩、魏、燕等国,岂能是坐视我秦一举定邯郸而并赵!?必而援赵也!”
“如此一来,以我秦国之国资兵力,尚不说何时能攻下邯郸,一举灭得赵国。若五国来攻,我王为之奈何!?”
一句之后。
嬴稷深深的皱着眉头,脸上的深色却是缓和了不少。
深深的看了面前的范雎一眼:“所以,以丞相之意?”
范雎高高的抬起头来,目光望向对面的楼缓。
默默的使了个眼色。
而后,便是沉声道:“所以,臣下之意,眼下不若暂时罢兵,休整以待来年。”
“我想,若我秦国提议,秦赵两国议和修好,赵必不失望于我大秦。”
“然否?”
随着范雎眼色和言语的同时赶到。
这边。
仅仅是瞬间。
楼缓的心中,便已是直接沸腾开来!
望向范雎的眼神,竟满是感激之色!
强行的压抑住激动的心情,让自己脸上的表情尽量变得沉重。
这边。
楼缓没有丝毫犹豫,径直奔至大殿中央。
当着嬴稷,以及所有秦臣之面。
面带笑意,直接朝着嬴稷重重一拱手:“启禀秦王!此番我王命臣下前来,自是带来了我赵国之诚!”
说完。
足足四十口大箱子,便是被整整齐齐的抬上殿来。
而后。
楼缓自袖口之中,缓缓取出函图。
双手托举,而头颅深埋,以示尊重之意:“秦赵结盟修好,我赵国愿献城池三座,金两万,美女奴仆无数。”
“便是我赵之王太子,亦可亲质于咸阳。”
“此乃我赵国之诚,愿秦王明鉴!”
说着这话的时候。
楼缓的心情,有些忐忑。
也并不知道。
这个提议,那秦王到底会不会答应。
眼神悄悄的往上瞥去。
却是见得。
这边嬴稷面色平淡。
那望向他的目光中,已多是不满之色。
而那些个围观的秦臣们,嘴角也多带着些许嘲讽的笑意。
瞬间。
楼缓一颗心,便已经是直接的降到了谷底。
很明显。
以秦国的胃口,此次楼缓所提出的条件,仍不能让他们满意。
当下。
还没等楼缓这边说些什么。
范雎却是轻咳一声,而后望向楼缓便是朗声大斥:“区区两万钱,献三城!?赵王视我秦国于何物!?”
“若仅是如此,那此次媾和,先生便不必多言了。”
说完的同时。
范雎暗自的给楼缓使了个神色。
瞬间。
楼缓汗如雨下,便已然明白了范雎的意思。
望向范雎的眼中,满是感激之色。
忙又是颤颤巍巍说道:“启禀秦王,我赵国愿意献得四万金,献六、六、六城!”
说完。
楼缓擦了擦汗,稍作镇定。
又是沉声道:“请秦王明鉴,这当真是我赵国最大之诚意。”
听得此言。
范雎冷哼一声,这才是点了点头:“如此,尔等赵国,尚算有些许诚意。”
然而。
范雎的话还没说完。
这边嬴稷,却又是开口了:“赵王这老赵有六六六城吗,尔是结巴了吧,赵国无人乎哈哈哈,汝差蔺相如远矣!你赵国的条件,寡人尚心悦。”
一句之后。
楼缓与众赵使臣,四目相视,脸上已带上狂喜之意,这虎狼之秦要接受赵国的条件了。
然而。
还没等他们开心片刻。
嬴稷这边,却是话音一转:“不过,这六城也就罢了。”
“四万金,却未免稍显不吉。”
楼缓沉默了。
此刻目光在嬴稷和范雎的脸上,不断的逡巡着。
历在秦、赵两国为高官。
楼缓自不是愚笨之人。
他算是看出来了。
这一对秦国的君臣,果真不愧是秦王和秦相。
这路数,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。
什么四万稍显不吉?
无非就一句话。
得,加钱。
当下。
楼缓为难的拱了拱手,却也只能无奈道:“所以,以秦王之意?”
说话的时候。
楼缓的心也是忐忑的。
事实上。
他出得赵国之时。
赵丹这个赵王,一共就只给了他五万金。
赵军和秦军相战三载。
早已是掏空了家底。
府库之中,早已没了半点钱粮。
便是这五万金,还是赵丹刮空了自己的私库,加上平原君赵胜等赵国士大夫门,东拼西凑,才勉强凑齐了这五万金。
如今。
若秦王当真要狮子大开口的话。
余下的部分,便只能由他楼缓一人承受了。
无他。
赵国上下,实在是没钱了……
国库空了。
便连赵王的私库也空了。
贵族王公们,也大都一贫如洗。
说出来别人都可能不信,当初赵王为他和众使臣饯行设宴。
宴会上,每人只食得半碗稷米,一碟野菜,一碗狗肉。
稷米是赵王私库仅有的存米。
野菜是侍卫们,自王宫后的荒地所割。
至于狗肉——那是赵王亲自斩杀了自己的爱犬,烹之以遗楼缓。
闻者落泪,听着伤心。
说来荒唐。
但事实就是如此。
眼下赵国上下,当真已是一穷二白。
恐怕,也就他楼缓这个刚刚从秦国归来的上卿,还算有点家资了。
可是。
即便是他历任秦赵两国之高官。
所有家资总和,也不过区区两万金。
若秦王当真是狮子大开口,要个十万金啥的。
他即便他楼缓有心,也当真是无力的。
于是乎。
在楼缓忐忑的眼神之下。
嬴稷微微挑眉,便是笑道:“自古以来,六为吉数。如今秦赵之盟,两国相欢,自为吉也。”
“故,赵便与我秦国,六万金,如何……”
楼缓沉默了。
六万金……
除却此前,所赂范雎之一万金。
眼下楼缓身上,赵王所与之五万金,便只剩下了四万金。
也就是说。
为了此次的和谈,楼缓自己,还得往着里面,贴上足足两万金……
突然间。
楼缓觉得自己好委屈。
别人出使他国。
那是既得名,又得利。
自己倒好。
不但为了出使,遭受自己人的殴打,被视为叛徒。
前番还舍下颜面,放下身段,以小人姿态,去求得范雎。
如今,为了和谈,更是要散尽家资,倾家荡产……
要知道。
那两万金,可都是楼缓这些年来,辛辛苦苦攒下来的。
称为血汗钱,亦不为过。
想到这里的时候。
楼缓脸色煞白,胸口也是上下的起伏着。
如果此番,付出如此之代价。
秦赵和谈,尚不能成的话。
楼缓觉得,自己当真是要气绝身亡了。
缓缓的望向秦王。
一向以能言善辩著称的楼缓,却从来没有一刻如同现在这般,连开口都是如此的艰难。
双手微微颤抖着,聚拢在身前。
而后朝着嬴稷,慢慢的倾下自己的身体:“王上之条件,我赵国……答应了……”
嬴稷轻飘飘的看了楼缓一言。
脸上虽然是不动声色。
心中却多嘲讽之意。
区区六万金而已。
又不是以他楼缓之钱。
看着他楼缓的样子,便像是要要了他的命一般。
如此庸才,岂堪大用?
看来。
自己当初罢得楼缓,而任范雎为相,是多么的正确。
眯着眼睛。
轻轻的再次瞥了楼缓一眼,而后嬴稷点头:“善,赵王之诚意,寡人以见得。”
一句之后。
楼缓瞬间大喜过望。
瞪大了眼睛:“所以,我秦赵之盟,王上答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。
让楼缓万万没有想到的是。
嬴稷这边却是突然话音一转:“然此番秦赵之盟,毕竟事关重大,寡人须与众卿商议一番,才得定夺。”
“先生与众使者,自邯郸远道而来,一路舟车劳顿,必已疲乏。不若先行歇息,待我思虑之后,再行结盟之事,如何?”
楼缓急了。
是真的急了。
脸红脖子粗的望向嬴稷,浑身上下都是剧烈的颤抖着。
这钱也收了。
城也纳了。
结果这秦王,就轻飘飘的来一句。
若他思虑之后,在行定夺!?
这特么不是欺负老实人吗!?
他们秦国自然等得起。
但是邯郸危在旦夕,他们赵国,可是一刻也得不得了啊!
思虑,要思虑多久!?
一个月,还是两个月,三个月!?
真等到那个时候。
别说是结盟了。
以武安君之能。
怕是早就带着秦国大军,一举攻入邯郸城了。
赵国都亡了。
还能结盟个屁!
当下。
楼缓便是一个机灵,面色涨红,连忙朗声道:“王上,我赵国之诚意,以尽示于贵国!缘何王上如此!?”
“岂非示我赵之诚意于玩物乎!?”
然而。
嬴稷眯着眼睛轻飘飘的望向楼缓,嘴角也是带着笑意:“先生莫急,寡人知晓先生之虑。”
“如此,十日!先生和赵国,便给寡人十日之机!”
“十日之后,寡人定给先生答复!?如何!?”
说完。
嬴稷深深的看了楼缓一眼,嘴角的笑意愈加的明显:“如此,先生可还放心?毕竟堂堂赵国之都城邯郸,岂能抵挡不住武安君十日之攻势,便城破而国亡?”
随着嬴稷这么一句。
楼缓,便也算是勉强的松了一口气。
毕竟。
邯郸乃赵之都城。
城大而墙坚。
眼下城中虽无多少可战之兵卒。
然自长平一战后,赵人皆自发而抗秦,护国之心高涨。
便连老人童男,皆踊跃而参军。
妇人亦赴得前线,为守城之将士,造饭洗甲,照顾伤员。
如此上下一心。
不过十日,武安君纵有通天之能,岂能破得邯郸?
当下。
便是拱了拱手,直接朗声道:“那十日后,楼缓便静候王上之佳音。”
楼缓放心的走了。
殊不知这边。
在他离去之后。
嬴稷和范雎两人,相视一眼。
脸上带上了嘲讽的笑意。
而后。
嬴稷低下头去。
目光来到面前的一方锦帛之上。
此正乃于邯郸城下的陆仁,与嬴稷之密信。
锦帛之上,唯余五字——十日内,邯郸必破。
虽然其中意思,惊涛骇浪。
若是换了常人,想要在十日之内,攻破邯郸。
嬴稷之以为他是在白日做梦。
但是。
当这个对象,论到了陆仁这个武安君的时候。
嬴稷几乎没有任何的疑问。
不因为别的。
正因为陆仁乃是他大秦的武安君!
他大秦,百战百胜的战神!
仅此而已。
而与此同时。
邯郸城下。
距离陆仁带着秦军主力,来到邯郸,已是数日。
然而。
在这数日。
陆仁却始终没有命令麾下大军,朝着邯郸发起过一次攻击。
只是下令麾下,将整个邯郸城,三面包围。
唯独余下一门,无任何兵力,任由邯郸城中之赵人来去。
这一举动。
也是让身边众人,是怎么也没有了解。
这边。
在陆仁的身旁,一年轻将领望向近在咫尺的邯郸城,却是紧紧的皱起了眉头。
一番苦思之后,终于是忍不住的询问道:“君上,蒙武还是不明。”
“君上不令将士攻打邯郸,如何能在十日之后,攻下邯郸城?”